被誤解的呂字：甲骨文改寫認知，史書又一記載被推翻

大約4000多年前，炎帝的后代伯夷，輔佐大禹治水有功，為大禹“心呂之臣”，故被封為呂侯，呂之姓氏由此而來。相傳在夏商周三代，呂國均為諸侯國，其中在商朝晚期，呂國出了一位奇人姜子牙（呂尚）。

所謂“心呂”，就是心與脊骨，“心呂之臣”意為“心腹重臣”。

因此，西漢啟蒙書籍《急就篇》中說“尻髖脊膂腰背呂”，東漢許慎在《說文解字》中說“呂，脊骨也。象形。膂，篆文呂”。從古書中看，呂為脊骨已成定論，且“膂”（脊骨之意）是篆文“呂”。

問題在于，“膂”與“旅”似乎關(guān)系更為緊密，在“旅”的基礎(chǔ)上演化出“膂”才對，為何許慎卻說“膂，篆文呂”？隨著地下文物的不斷挺身而出，甲骨文出土之后人們發(fā)現(xiàn)，呂字本義并非脊骨，許慎搞錯了呂字本義。

甲骨文中的呂字（見下圖），由兩個方塊形“口”組成，小篆在兩“口”中間加了一撇。對于這個字形，主要有兩種解讀：

1，兩塊脊骨的模樣，恰如許慎所說“呂，脊骨也。”伯夷輔佐大禹治水，立下巨大功勞，由此被稱之為“心呂之臣”，在歷史文獻上說得通。

2，兩塊金屬的象形，即古“鋁”字�！妒酚洝分杏�“使趙重于九鼎大呂”，其中“大呂”就是周廟大鐘�？偟脕碚f，古文中的呂字，與金屬的確也有著密切的關(guān)系。

總之，單看呂字的字形，很難判斷呂字的造字本義，但古代文獻更傾向于“脊骨”。

然而，從甲骨文相關(guān)記載來看，呂字本義應(yīng)是兩塊金屬的象形。

首先，甲骨文卜辭中都對“呂”的運用

在甲骨文卜辭中，商人用“呂”除了表示祭名、方國名、地名之外，還用之表示金屬原料。

《甲骨文合集》6567：“丁亥卜，亙貞：勿乎（呼）取呂。王占曰：吉，其取。”

《甲骨文合集》29687：“丁亥卜，大……其鑄黃呂……。”

顯然，上述文中的“呂”代表金屬原料，或者至少說與金屬有關(guān)。因此甲骨文中的“呂”，應(yīng)該表示多塊金屬錠重疊放在一起。

其次，“膂”是由“旅”演化而來

甲骨文中的旅字（見下圖），像眾人聚集在旗下，本義是指軍隊，后來引申指軍隊的編制單位，五百人或二千人為一旅。

所謂“國之大事，在祀在戎”，軍隊是王朝統(tǒng)治的專政工具，其重要性猶如人之脊骨，因此“旅”就有了脊骨之義。《詩經(jīng)·小雅·北山》“旅力方剛，經(jīng)營四方”，《周禮·考工記·函人》“權(quán)其上旅與其下旅”，其中的“旅”都是脊骨之意。

但旅字畢竟有其“本職”含義，且屬于使用較為頻繁的漢字，或許為此古人專門造出一個代表脊骨之意的文字，即在旅字下面加了一個“月”（代表肉）——“膂”。

如果“呂”本義為脊骨，那么“旅”為何也代表脊骨，為何后來還專門造出“膂”來表達？顯然，呂字本義原本不可能為脊骨，大概是字形與兩節(jié)脊骨比較相似，加上與“旅”讀音相同，于是被借用為脊骨之意，故而通“膂”。尤其篆文時，呂字上下部被“一撇”相連，就更含有脊骨節(jié)節(jié)相連之意，許慎見到的是篆文呂字，所以錯誤地認為“呂”是代表脊骨的正體字，“膂”是異體字。

除了甲骨文上的證據(jù)，“呂”為金屬在考古上也有一些佐證。

2018年，在山西西南部運城絳縣一帶，距離二里頭遺址大約200余公里的地方，考古發(fā)現(xiàn)夏商時期冶銅遺存——西吳壁遺址，該遺址是中國已知最早、規(guī)模最大的冶銅遺址之一。

通過遺址考古研究，學者指出上古先民在中條山中開采銅礦后，將之運到西吳壁遺址冶煉成銅錠，最后再運往其他都邑性的聚落進行進一步鑄造。西吳壁遺址將之煉成銅錠后，存放、運輸銅錠時，它們必然是幾塊摞在一起，或許由此形成了“呂”，當?shù)乇环Q之為呂地。

有些巧合的是，夏商時代的呂國，大致位于山西西部或西南部，與西吳壁遺址位置有可能重疊。關(guān)于呂國的位置，古人認為是在河南南陽，但甲骨文中“丙辰卜，谷貞曰，吉方及口方敦呂”等記載，呂國遭到吉國入侵，說明呂國與吉國相鄰，由此李學勤等學者綜合考證認為呂國在山西西部或西南部，周宣王時遷徙到了河南南陽。

也就是說，可能就是西吳壁遺址的存在，演化出了“呂地”，后來再進一步形成了“呂國”。

搞清楚呂字本義之后，那么就推翻了史書上呂國之呂的由來。

對于呂國的國號來歷，《史記》說 “其先祖嘗為四岳，佐禹平水土，甚有功，虞夏之際，封于呂，或封于申，姓姜氏”，沒有給出答案，但其他一些史書認為原因在于伯夷是大禹“心呂之臣”，比如《路史》說“共工之子噎鳴，又叫伯夷，為寞心呂，且功于水，封呂”。

但根據(jù)甲骨文記載，呂字本義為堆放起來的金屬，因此無疑就不能用“心呂之臣”來描述伯夷。既然如此，怎么能說因“心呂之臣”而封“呂”？可見，所謂“因心呂之臣而封呂”的說法，大概是后人臆測的歷史，并非原本真相。

以筆者之見，或是上古呂地善于冶煉銅塊，或是姜子牙先人善于冶煉銅塊，在儲存或運輸時，他們往往將兩塊金屬堆起來，于是久而久之就形成了“呂”、“呂地”、“呂國”，以及后來的呂之姓氏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商代后期的呂國，是羌人的一個分支所建，可以稱之為“姜姓呂國”，他們到底是不是自大禹時代流傳下來的呂國，其實是值得懷疑的，或許是姜子牙先人占據(jù)了呂地，滅掉了原先的呂國，于是又建立了一個“姜姓呂國”，根據(jù)封地名稱叫“呂氏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