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封罵人的奏疏揭開了殘酷的現(xiàn)實：大明王朝已經(jīng)無力收復遼東

泰昌元年10月，在朝廷中的筆桿子們的“凌厲攻勢”之下，熊廷弼一怒之下辭去了遼東經(jīng)略的職位，在辭職之前他上了《奉旨交代疏》對自己在遼東的這一年多的工作進行了總結(jié)，咱們來看看這封奏疏中都說了些什么。

當然按照熊廷弼先生的風格，被迫辭職之后所上《奉旨交代疏》注定是沒什么好話的，絕大多數(shù)的內(nèi)容都是情緒輸出，甚至于就是在罵人，所以開頭就是“而今日交代，則臺省諸臣參臣以破壞遼遺他人，欲勒臣于關(guān)外自裁者，既欲逐臣去，又恐去后事體難料，而臣始 不得不將應代事情，一一清之于皇上與新經(jīng)臣交付明白，立案而去矣”意思就是“圣上啊，今天我寫這份《奉旨交代疏》是因為朝廷里有些人罵我，想讓我在山海關(guān)之外自裁謝罪，這些人既想把我趕走，又害怕我滾蛋之后，遼東戰(zhàn)局發(fā)展難以預料，所以我不得不把我這一年干的工作給您十分詳細地說一說”。

然后老熊頭又講了自己到來的時候遼陽和沈陽的防御是什么樣“去秋遼城，止弱馬兵四五千人，川兵萬人，沈陽戌兵萬余人”這和之前他有關(guān)遼陽和沈陽守軍人數(shù)的奏疏上面所列的數(shù)字相符“總兵李如楨等專守沈陽，幫以河西李光榮之兵共有萬計而堪戰(zhàn)者不過一二千人，總兵賀世賢專守虎皮驛應援遼沈兵雖數(shù)千而堪戰(zhàn)者不過二千四五百人”然后他又寫道“援兵募兵計十三萬，各堡漸有屯集，各城漸有設防，此交代之兵馬也。海運伸貢車牛夫仗催進置辦，皆足供饋新餉，與臣毫不相干”現(xiàn)在到達遼東的援軍總?cè)藬?shù)達到十三萬人，各個軍寨各個堡壘軍糧和武器有了些許的儲存，城防也得到了修繕，士兵能得到軍餉，這些都與我熊廷弼毫不相干！

這里很明顯就是氣話了，翻譯過來就是我為整個遼東干了這么多事，皇上您看看，朝廷里面這些只會耍筆桿子的玩意兒就是看不見！然后就是對顧造“今年八百萬！明年八百萬！臣恐財盡民窮！盜賊蜂起！憂不在三韓，而在蕭墻之內(nèi)！”的批駁“咋據(jù)餉司揭報，自臣去年八月起，今年九月終止，通共主客官兵、科糧并公費等銀，止用過二百三十一萬余兩，兩府廳報本色米營止用過一百余萬石，不知一年虛繁八百萬兩之說，是從何來？！”又談了自己對后金的戰(zhàn)績。緊接著就是大聲訴苦“然而其大景也，何一件而非職大聲疾呼爭口斗氣所得來，何一事而非職廢寢忘食吐血嘔肝所干辦，何一處而非職身親腳到，口籌手畫所親授。一切地方極繁極重極難事體，有邊才數(shù)年經(jīng)營不定者，一年而當之，而為臣者亦難矣！

“若臣為他人慮則有之，年來廟堂議論，全不言軍中情實，而第憑塘賊報緩急以為說，前冬去春，賊以冰雪稍緩，輒丙然言師老財匱，馬上催戰(zhàn)，及敗，又然噤口，不敢道一戰(zhàn)字，比見職收拾才定，而揪然者又復罔然，急急責戰(zhàn)矣，畢竟矮人觀場，有何真見？！”

朝中催戰(zhàn)之人都是“矮人”，能有什么真知灼見呢？

再看后面的內(nèi)容，熊廷弼的情緒是愈發(fā)地激動“今之兵馬，多不中用且少，不足用，乃臺省言再不可以征調(diào)空諸邊。兵不可一日不用，則餉不可不備乃臺省 又言再不可騷費空海內(nèi)。信如斯言，恐他日征調(diào)更示，強費更大，遼必喪言者之手”緊接著又是強調(diào)各部必須配合遼東當局行動，不要搗亂。

“戶部新餉銀兩，當應時給發(fā)；兵藥馬價，案工部器械打造各銀兩，尚設法區(qū)處，若仍前咨計不理，如工部不言不語，僅批咨回兩字以相復，悠悠秦越，遼必喪于各部之手。如兵餉必不可再征，銀兩必不為處給，戶兵工三部，臺省諸臣，當責狀存案，毋徒以失誤專罪經(jīng)略，此又職之所為新經(jīng)略慮也。”戶部該給的錢必須給，如果軍餉和經(jīng)費不到位，如果遼東方面又出了事，不要拿這事怪罪遼東經(jīng)略，是你戶部錢沒給夠。

“鎮(zhèn)道諸將，有故抽老弱，抗違不遵者，即以白簡從事，該督撫不得護庇”抽調(diào)各地援軍，各地的將領地方官往往會故意挑選一些老弱發(fā)往遼東，如果再有這種事要重處，各地軍政長官不許拉偏架！

“年來用杜松，用李如柏、李如楨裁巡撫、添巡撫，起贊畫，用閱科，議督護，何非臺省所建，何嘗有一效。地方事，當聽地方官為之，彼既處兇地，著重擔，自能區(qū)處停妥，干辦緊急，何用拾帖括語，徒亂人意，而一不從輒艷然怒，謂人則愎”在遼東用的別處調(diào)來的這些文官武將必須要聽當?shù)亻L官的話！

總體上來說這一篇《奉旨交代疏》那是相當符合熊廷弼說話的風格，言辭不是一般的激烈，除去罵人和陰陽怪氣兒的內(nèi)容之外，剩下的簡而言之就是四個字：“要錢要兵”。沒錢沒兵就打不了仗。可問題在于，不同職位上的人看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，熊廷弼是遼東經(jīng)略那自然負責遼東軍務，而上書找他麻煩的科道官本身就是干這個的，你讓這些人去分析一下遼東戰(zhàn)局那也是抓瞎，畢竟搖唇鼓舌，玩弄筆桿子的文官有很多，敢于親赴遼東前線的兵科主事袁崇煥只有一個。而且顧造“今年八百萬！明年八百萬！臣恐財盡民窮！盜賊蜂起！憂不在三韓，而在蕭墻之內(nèi)！”的感嘆也并非毫無道理，朱童蒙的調(diào)查報告說熊廷弼在職一年間，遼東明政府庫存以及續(xù)收銀774萬兩，而他離職的時候卻只剩下了74萬兩，也就是說僅一年間就花費了700萬兩。而在這種情況下，熊廷弼還在嗶嗶錢不夠用。

如果收復遼東軍費不夠用確實是事實，但是遼東戰(zhàn)場耗費的錢財人力物資太多也是事實，在明朝末年朝廷日趨艱難的財政之下，后來熊廷弼構(gòu)想的“三方布置”策最終成了水中月、鏡中花。熊廷弼這封《奉旨交代疏》實際上已經(jīng)點明了一個殘酷的現(xiàn)實：復遼希望渺茫。而后來廣寧失守之后，復遼已徹底失去希望。

“一時綱紀粗陳，局勢漸定，無時人事，亦似有為之好機括，惟只將懦將庸，兵弱兵少，八字不得湊手，顧臣私與各道議曰，誠使將勇以智，兵強且多，自當建大將旗鼓，整眾一翦賊擒王，滅此后食。今兵將既未可以與此，便當尋一用懦用弱用少法，與賊對壘相持，漸近逼而別從他道搗襲，以殺其勢而亂其心，可坐而困也”翻譯一下就是：我熊廷弼剛到遼東的時候，遼東局勢十分混亂，看起來好像是能臣志士大顯身手的好時機，如果遼軍軍勢尚在，那可一鼓而滅掉后金，但遼軍已不堪用，所以只能與后金對壘相持，改變戰(zhàn)術(shù)用精兵不斷襲擾，擾亂其軍心，最終將其困死。

“對壘相持”原本是熊廷弼在極端困難之下的被迫選擇，到后來卻成了他的后繼者的最佳選擇，無論是孫承宗也好，王在晉也好，還是袁崇煥也罷，其統(tǒng)帥的明軍都在遼西走廊的堡壘之中節(jié)節(jié)抗擊清軍，大明王朝已經(jīng)徹底失去了收復遼東的能力。